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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海”释地
作者:   发布时间:2012-12-12 17:02:30

 

提起“淮海”这两个字,似乎所有的人都能说清楚指的是哪里,实在用不着我在这里饶舌。可是,如果我们要认真地追究起来,又可以说:古今文献所记载的“淮海”,具体实指纷纭不一、引述含混,甚至相向遮隐,互为牴牾……

原因是淮海之地望,幅员极其宽广:被及名山,逾越大川,汲饮了大洋波澜;淮海之人文,涵盖深邃:包孕夷、夏,滋养齐、楚,荡响着汉风吴歌……

古往今来,“淮海”这个地域概念被频繁而且宽泛地使用,即便从书面语言算起,“淮海”这两个字,也已经用了3千年,几乎遍及经、史、子、集乃至类书、稗官、笔记……其历程之久远,可以和任何一个最为古老的地名相提并论。

博大精深的中华语言文字学、传承久远的历史地理学,面对一个听起来耳熟能详的地名“淮海”,只能歧说并存;最懂得准确表述、又最擅长凝想概括的辞学家想要给“淮海”这个地名一个允当的诠释,竟然深感棘手——无论是在较为权威又颇能包罗万象的《辞海》里,还是在学究气甚为浓郁的《中国古今地名大辞典》里,都找不到“淮海”这一辞条。

想要扪触淮海文化的真谛,我们不得不通过历史的隧道去真切地体悟几千年来古人审视“淮海”的视角。

被称为中华上古历史文献汇编的“书经”《尚书》在《禹贡》里对淮海津津乐道:

一说“淮海惟扬州”;一说“海岱及淮惟徐州”。好个淮海,九州大地占了两个州,天下九分而占其二。依照这一地望所指,淮海之北界,可及泰、岱、蒙、羽诸山,黄、沂诸水;南境,可揽大江、淮、泗,洪(泽)、太两湖……可谓铺天盖地,横无际涯,难觅端倪。

是这本被称为“中国第一部区域地理专著”不够严谨?且看,后辈的史地学者以及皇家的编史著述乃至俚俗文学对“淮海”这一地望之释解的袭承——

唐人李善曾经借《墨子》的语录以证明夏禹王朝的南部疆域达到了长江、汉水以及淮海,李善注《文选•江赋》引《墨子》:“禹治天下,南为江汉淮海。”《后汉书》也明白地提到了淮海:许汜与刘备一起在荆州牧刘表那里座谈,刘备和众人共同讨论天下的英雄才士,说到汉建安时代的广陵太守陈登,许汜感叹:“陈元龙,淮(一说湖)海之士,豪气不除。”这个“淮海之士”,比起“淮海居士”、高邮人秦观以及“淮海浪士”、淮安人吴承恩,那可是早了800乃至1200多年的同乡前辈啊!

《晋书》的《列传第四十二》引用“好经术,博学有高才”的郭璞的言论,提出了淮海的地望,这位以注解《山海经》且“妙于阴阳算历”、“洞五行、天文、卜筮之术”而享誉史学史的地理学者,不会转述一个不存在的地域概念——“皇运暂回,廓祚淮海。龙德时乘,群才云骇。”《梁书》的《敬帝本纪》记载,太平二年(557)正月,朝廷在发布诏书确定当朝的文物制度和选拔官吏之办法时,很清晰地陈述了淮海地区的衣冠服饰对周边的影响:“其荆、雍、青、兗,虽暂为隔阂,衣冠多寓淮海”;《魏书》的《志第十九》述及职官时:在“右第六品”中提出了“监淮海津都尉”;《周书》在《列传》中也明确地记录了“淮海、山林二都尉”连《佛祖统记》一类的佛教经籍中也有相关淮海的记载:“梁开平初,加封尚父淮海节度使”;甚至,对于发生在淮海地域的战事,《元史》的《董士元传》,也会就战场所处的地望,作出明白的载述:“江淮既平,伯颜入朝,言于帝:淮海之役,所损者二将而已”此处的“淮海之役”与670多年后的“淮海战役”相较,其战场所在,差之千里。《明史》的《缪大亨传》以及《续资治通鉴》的卷二百一十四里,还有“淮海翼元帅府”以及改扬州路为“淮海府”的记录;《清史稿》在《防军陆军》里提到了一支保留建制时间很长的以淮海命名的水上部队:“其馀淮海水师、练军卫队,悉仍其旧。”

笔记、稗官、诗词等私人撰述里涉笔“淮海”的也举不胜举——唐代德宗建中年间(780-783),曾经做过御史中丞的封演,写过一部《封氏闻见记》,以“语必徵实,足资考证”见称于世,其中谈到:“余少居淮海,日夕观潮,大抵每日两潮。”

唐人封敖在论述江西的形胜时也如此赞叹:“为淮海之襟带,作吴楚之把握。”

《景德镇陶录》还籍“淮海”之地灵张扬了江淮的文采和物华:“西江八载赋春华,淮海乘春又放槎。”

古小说里也有很多的“淮海”,不仅有地望涵盖的表意,更抒表了浓郁的淮海乡情。《窦裕》里就有“家寄淮海”、“自淮海调补金堂令”的指述,而且,引有一首怀念淮海,凄然思乡的诗,与淮海的地望准确地对应:

“家依楚水岸,身寄洋州馆。望月独相思,诗襟泪痕满。”

尤其是历史演义型的小说,几乎篇篇有淮海:如《南北史演义》第九十回里的“谓将巡历淮海”;《五代史演义》里的“漕运总督府下设淮海道”……以明代农民起义女首领唐赛儿故事为背景的清代小说《女仙外史》在第八十二回《收英才六科列榜》中,指说淮海之滨是隐居佳地:

“遣发妻子居淮海之滨,易黄冠,遍游天下名山,后结茅匡庐以终。”

或许因之于古老淮海拥有灵动的流韵和飘逸的风采,历代文人竞相将自己的著述寄题于斯,比如:梁简文帝第二十子萧大圆的四卷《淮海乱离志》、唐代罗隐的《淮海寓言》以及曾经为万历皇帝讲授《尚书》的孙应鳌所著的《淮海易谈》。清代著名学者、自号芸台的阮元还写有一本有盐业文化背景的《淮海英灵录》。著名的类书《艺文类聚》收有沈约的《和陆慧晓百姓名诗》:

建都望淮海,树阙表衡稽。井干风云出,柏梁星汉齐。

现代的地域词汇里,富于地域特色和人文内涵的“淮海”,被使用的频率依然居高不下。广播电视有“淮海大地”;学校有“淮海工学:”;戏曲有“淮海戏”;文学有“淮海词”、《淮海晚报》;经济学领域有1986年建立、联络四省以及14个地级市的“淮海经济区”……

许多相关淮海的人文存留,仍旧挂在人们的嘴边。在徐州,有淮海战役纪念地——淮海路,也有一个被国人唾弃的日伪政权“淮海省”;在淮安,有自号“淮海浪士”、“淮海竖儒”的《西游记》作者吴承恩;在高邮,有自号“淮海居士”、著有《淮海集》的秦少游;在扬州,有著名的古建筑“淮海楼”;在泰州,有称之为“淮海名区,汉唐古郡”的厚重而亮丽的城市名片;甚至在镇江,还有一座依然被人们常常提起的载入《元史》的“镇江淮海书院”,它的院长就是那位“具通《五经》大义”、官至礼部尚书的曹鉴……

所以,现今意义上的淮海,可以指述苏北、淮北、苏东北,可以涵盖苏中的镇、扬、盐、泰;其西界,领属淮河上游两岸地属安徽、河南的全部区域;其北界,兼及泰、蒙山脉和沂沭诸水;而它的东方,则是最为醒目的1500多公里的海岸线……

淮海,是画在苏、鲁、豫、皖接壤地上的一个很大很大的古老的文化圈……

就是说,淮海这个概念,沿用了30个世纪,依然可以与中国上古文献汇编中最早的一本地理规划书《禹贡》印证、对接,在这篇短短的一千多字的上古文献中,相关淮海的陈述不过百字,却能广被万里,贯通今古。从文献辩证、尤其是从现代考古学的立场出发去论说“淮海”地望最初的本义,还是应该上溯到原始先民的治水。

我国著名的水利学家江苏灌云县人武同举说过,淮水的疏导是从大禹开始的。我想,这里也不能忽视女娲的治水壮举,他(她)们的祈望都是让淮水平安地入海,所以淮河及其下游应该是淮海的最早的地望所指。出生于淮河岸畔淮安打铜巷、祖籍一度归属淮河下游海州之涟水的吴承恩深刻地理解了古籍,十分执着地在自己的名号上冠以“淮海”二字:“淮海浪士”、“淮海竖儒”。他把长期流传的以唐僧为主人公的西游故事改创成以孙悟空为男一号的世界名著《西游记》,正因为猴王的原型之一是镇淮水平安入海的淮水水神无支祁——那是一只“金目雪牙”的猿猴。这猴子和吴承恩一样皆是土生土长的淮海籍。

五千年来,尤其是吴承恩所处的封建社会后期,淮海人最大的疾苦莫过于水害。在淮安城被大水围困之际,吴承恩就曾偕同淮安知府陈文烛一起为淮水退海而祈祷。吴承恩对淮海水害耿耿于心,在《西游记》的字里行间有充分的流露:他痛恨龙王兴起水患,借孙猴子大闹龙宫,借魏征之手梦斩蛟龙……他还期盼有一位能借助治水女娲神力的强者治理水患,于是,海州云台山顶那块传说是补天剩下的娲遗石,又成为描摹孙猴子出世的模特……

北界泰岱、南抵大江的淮海,是一片古老的土地,它孕育了上古文明中引人瞩目的淮河文化和最早意义上的海相文化之间的融合。源出中州、豫皖的淮河,裹挟着千百万华夏先民的欢欣和磨难,奔腾东向。或散布横流,或迂回曲返,不断地泛溢,加之黄河的反复夺道,酿成了连年的灾难。从女娲到大禹,从少昊到、鲧,无数的部落英雄和古之圣贤为之折腰,关注并力行于水害的治理。治水的长年实践,凝结为淮海的文化痕迹。淮水岸畔,晾晒着一部部经济发展史、物质文化史乃至中华思想史,这些精纯的人文创建汇入了栖息在沿海山地的早期人类的觉醒,流向无限包容的太平洋文化圈……这是淮海文化博大精深的合成。

淮河水浓浓地浸泡着文明,急切地在东方寻觅着入海口。地学家郦道元在他的《水经注》里对淮水入海的流向作出了毫不含糊的交待:淮水“历朐县与沭合,又迳朐山西”,“东北海中有大洲,谓之郁洲”。此后,历代的地理典籍尽皆认同:古称郁洲山的云台山是淮水的入海口。据《大清一统志》和《江南通志》的《水利志稿》以及武同举绘制的《江苏江北水道图》,淮水及其支流在云台山境内的入海口有15处之多。

云台山俯临浩瀚,傲峙于群水之首,镇淮入海的雄姿,一望可悟。明万历中叶以降,朝廷多次敕谕云台山庙宇,最热衷的题名就是“海宁”禅寺、“海宁”古塔。联想到《明史》在《五行志》中痛陈“淮水大溢”的29次灾难,人们仿佛感觉到万历皇上扶笔题旨或口吐玉音时的那种战战兢兢和心有余悸。

在《西游记》中屡惩龙王的吴承恩面对惨厉的淮河水害,曾经写过一首激愤而热烈的《瑞龙歌》:

忆昨淮扬水为厉,昌郭襄陵汹无际。

皆云龙怒驾狂涛,人力无由杀其势。

忽然溪壑息波澜,细草平沙得龙蜕,

峥嵘头角异寻常,犹带祥烟与灵气。……

高家堰报水土平,世运神机关进退。……

伫看寰宇遍耕桑,万历千年保天位。

素多雄谋而颇有作为的康熙大帝,用他那治国安邦的眼光审视云台山,对此山镇淮入海的气度,大为赞叹,于康熙三十年(1691),亲为云台山三元宫题写了“远镇洪流”的匾额,此亦淮海地望的最清晰明了的注脚。

流程两千里的淮水,犹如一条古老的苍龙从中州奔向云台,萦绕迂回的狂涛洪波在山脚下洒向大海,淮河的千年文明得以在这里积淀。淮水入海之前,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喟,写下了一个深色的惊叹号,这惊叹号,就是云台,它的主峰,就是花果仙山。

164千平方公里的淮河流域,涵及了华夏、东夷各族,孕育了夏、商王朝,润泽了东周、东汉;吹拂过浪漫的盛唐诗风,倾听过绮丽的北宋词韵,何止是被及苏北、鲁南的徐扬二州。林林总总,万千风物,都溶解进流淌不息的淮河,奔向大海。

孙悟空的原型是“俾淮水永安流注海口”的淮河水神无支祁,他的诞生之地、发祥之处是“势镇汪洋、威宁瑶海”、“东海之处耸崇巅”的花果仙山。此间标示出吴承恩对淮海大地文明史深刻的认知,寄寓着吴承恩对淮水的浓浓眷念。他之所以自号“淮海浪士”、“淮海竖儒”,也正是源于他对淮海地望的充分领略。在他的诗文里,淮海二字频频呈现,如《鹤江先生诔》中的“淮海盘回”、《寿师相中玄高公启》中的“某等叨官淮海”、《广寿》中的“淮海浪士,闻之欢喜”……淮海啊!淮海!——奔流的淮河平安入海。

淮海二字,蕴藏着五千年来淮海人民浓烈的爱憎和殷切的期盼。淮海文化的源起,与中华文明的萌发同步;淮海文化的时空,于中华大地乃至亚太、中东,纵横无垠!

(摘自《连云港史志》作者:李洪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