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2月底，在东海县尹湾村西2公里的龙庙上发现6座汉墓，其中6号墓出土简牍157件，所载汉字约4万。刚开棺时，简牍上的毛笔字，就好像刚刚写就，墨迹十分光鲜。在这批简牍中，就有《神乌赋》。《神乌赋》是一篇亡佚了2000多年的西汉俗赋，全文664字。 乌在汉代是一种孝鸟、神鸟，赋以四言为主，用拟人的手法描写了乌的性格和悲惨命运。

《神乌赋》叙述的寓言式故事是：阳春三月，一雄一雌两只乌艰辛筑巢，有一天，雌乌外出取材，回到家中，发现一只盗鸟在偷盗她的材料，于是他们争吵了起来，并且大打出手。结果，因为雌乌气力不济，被盗鸟打得遍体鳞伤。雌乌将死之际招来自己的伴侣雄乌，告诉雄乌一定要再找只好的雌乌，过下半辈子，同时还要把两个孩子带大等情节。

《神乌赋》比三国曹植的《鹞雀赋》早200多年，比敦煌的《燕子赋》早400多年。

竹简上的墨迹历经2000多年没有消失，甚至连笔锋都很清晰。《神乌赋》简共计21枚，全篇664个字，每枚竹简长23.5厘米，宽0.9厘米，厚0.3厘米，是我国发现的最早汉赋实物。

6号汉墓的主人是师饶，字君兄。东海郡东安县（今东海县石榴镇北有东安村）人。汉成帝时东海郡功曹史。《神乌赋》的作者署名在该赋的最后一根竹简上，字迹很小，难以辨认。权存在墓主师饶名下。

朱守和、尹李明辑注的《东海诗存》收录东海县籍220位诗人，诗词2780篇，将《神乌赋》列在首篇。

神乌赋①

惟此三月，春气始阳，众鸟皆昌②，蛰虫彷徨③。蠉飞之类④，乌最可贵。其性好仁，反哺于亲。行义淑茂⑤，颇得人道。今岁不祥，一乌被殃⑥。何命不寿，拘罹此咎。欲循南山，畏惧猴猿。去危就安，自托府官⑦。高树轮囷，枝格相连。府君之德，洋溢不测。仁恩孔隆，泽及昆虫。莫敢抠去，因巢而处。为狸狌得⑧，围树以棘。道作宫㭙⑨，雄行求材⑩。雌往索菆⑾，材见盗取。未得远去，道与相遇。见我不利，忽然如故⑿。[我见]发忿，追而呼之：“咄！盗还来，吾自取材，于彼深莱。趾胻[皲]腊⒀，毛羽堕落。子不作身⒁，但行盗人。虽就宫[室]，岂不怠哉？”盗鸟不服，反怒作色：“[海始]作涌，家姓自[此]⒂。今子相意⒃，甚泰不事⒄。”亡乌曰：“吾闻君子，不行贪鄙。天地纲纪，各有分理。今子自己，尚可为士。夫惑知返，失路不远。悔过迁臧⒅，至今不晚。”盗鸟溃然⒆，怒曰：“甚哉！子之不仁。吾闻君子，不臆不[疑]⒇。今子[狂妄，罪及无辜。夫惑知返]，毋[自]得辱。”亡乌怫然而大怒，张目扬眉，奋翼伸颈，攘而大[呼]：“[惯盗屡屡]，乃详车薄21。汝不亟走，尚敢鼓口。”遂相拂伤，亡乌被创。堕起击耳，昏不能起。贼[鸟]捕取，系之于柱。幸得免去，至其故处22。绝系有馀，环树欋梀23。自解不能，卒上傅之。不肯他拱，缚之愈固24。其雄惕而惊，扶翼伸颈，仰天而鸣：“苍天苍天！视彼不仁。方生产之时25，何与其[难]？”顾谓其雌曰：“命也夫！吉凶浮泭，愿与汝俱26。”雌曰：“佐子佐子27！”涕泣疾下：“何[虑及]家，[我死而]己。[养]子[教子]，我[将]不[及]。死生有期，各不同时。今虽随我，将何益哉？见危受命，妾志所持。以死伤生，圣人禁之。疾行去矣，更索贤妇。毋听后母，愁苦孤子。诗云诗云，‘营营青蝇，止于樊。恺悌君子，毋信谗言28。’惧惶向论，不得极言。”遂缚两翼，投于污厕。肢躬折伤，卒以死亡。其雄大哀，踯躅徘徊。徜徉其旁，涕泣纵横。长[吁]太息，忧懑唬呼，毋所告诉。盗反得免，亡乌被患。遂弃故处，高翔而去。《传》曰：“众鸟罹于罗网，凤凰孤而高翔。鱼鳖得于笓笱29，蛟龙蛰而深藏。良马仆于衡下30，骐骥为之徐行。”鸟兽且相扰31，何况人乎？哀哉哀哉！穷通其菑32。诚写悬以意赋之。曾子曰：“鸟之将死，其鸣哀。”此之谓也。

①   赋之文字是根据北大裘锡圭教授等人通用字及考证整理后的通释稿。[]中原字漫灭无法辨识，今见文字乃山东曲阜师范刘奉光教授补入，权作助解之用。

②   昌：兴盛。

③   蛰虫：藏在泥土中过冬的虫豸。《礼记·月令》：“（孟春之月）冬风解冻，蛰虫始振。”

④   蠉（xuān）飞之类：指虫鸟。蠉，虫飞貌，代指虫。《淮南子·原道》：“跂行喙息，蠉飞息蠕动，待而后生。”

⑤   行义：品行，道义。《荀子·礼论》：“礼者，断长续短，损有餘，益不足，达爱敬之文，而滋成行义之美者也。” 淑茂：犹善美。《汉书·刘向传》：“河东太守堪（周堪），先帝贤之，命而傅朕，资质淑茂，道术通明。”颜师古注：“淑，善也；茂，美也。”

⑥   被殃：遭到空难。

⑦   府官：官舍，这里指鸟的住处。

⑧   狸狌（lí xīng）：野猫。《庄子·逍遥游》：“子独不见狸狌乎？卑身而伏，以候敖者；东西跳梁，不辟高下；中於机辟，死於罔罟。”

⑨   道：因道，傍路。宫㭙：犹言宫室。

⑩   材：材料，筑巢用的枯枝之类。

⑪   菆（zōu）：麻、草之类筑巢之物。

⑫   忽然如故：言盗鸟见主人来，先是慌乱，后而镇静。

⑬   趾胻（héng）：谓足胫。[皲]腊（xī）：犹皲裂。腊，《山海经》：“钱来之山，有兽焉，名曰羬羊，其脂可以已腊。”此句乌自谓取材辛苦。

⑭   作身：谓劳动。疑为“身作”，趁韵为“作身”。

⑮   [海始]作涌，家姓自[此]：盗鸟谓自己从古到今就居住于此。

⑯   意：怀疑，凭空猜测。

⑰   甚泰不事：谓太不明事理。

⑱   迁臧：犹言“迁善”，去恶为善；改过向善。扬雄 《法言·学行》：“是以君子贵迁善，迁善也者圣人之徒与！”

⑲   溃然：犹言“溃溃”，怒貌。《诗·邶风·谷风》“有洸有溃”毛传：“溃溃，怒也……《韩诗》云：溃溃，不善貌。”

⑳   不臆不[疑]：犹言“不猜不疑”。参照《论语·子罕》：“子绝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

21   乃详车薄：盖言罪行昭然又众多。

22   故处：犹言“故巢”，亡乌的老窝。亡乌，指受伤之乌，与盗鸟相对。

23   环树：犹言“绕树”。欋梀（qúsù）：犹“跼躅”，不安、急切。

24   此两句的意思大概是说：雌乌身上的系无法解开，反而束得越来越紧。

25   生产之时：指春天万物生长之时。或言雌鸟孵化生育之时。

26   吉凶浮泭，愿与汝俱：雄乌的意思是说，不管吉凶，即使乘泭浮海，也跟你在一起。泭，通“桴”，竹筏子。《论语·公冶长》：“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从我者其由与？”

27   佐子佐子：意思未明，盖是雌乌对雄乌的爱称。

28   营营青蝇，止于樊。恺悌君子，毋信谗言：语出《诗经·小雅》，营营，往来周旋貌。樊，藩篱。恺悌，和乐。

29   笓笱（pígǒu）：分别是捕虾捕鱼器具。泛指水中捕具。

30   衡：车辕前端横木。

31   相扰：相互争夺名利。

32   穷通其菑（zāi）：谓过分追求必定会招致灾难。菑，古同“灾”。《诗·小雅》：“于此葘亩。”《疏》：“葘者，灾也，始灾杀其草木也。”

（摘自《东海文艺》2012创刊号  作者：尹李明）